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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 (第2/2页)

范参谋长在电话里依旧朗声说:胡哇,范天和胡金都毕业了,我看就让他们当兵去吧,当兵好哇,呼们当初要是不当兵,哪会有今天。说完,就朗声大笑。
  
  胡作家和夫人小金正为女儿毕业一时找不到出路而发愁,当兵的路子他们也想过,只怕没门路不好办,听范参谋长这么说,心里自然是很高兴。在电话里胡作家就说了许多感谢的话,范参谋长就说:咱们谁跟谁呀,别忘了,咱们可是亲家哇。
  
  这句话是十几年前的约定,现在范参谋长又提出来了,让胡作家心里感到热呼呼的。
  
  有了范参谋长一句话,两个孩子轻轻松松地便参军了。他们自然被分在了同一个部队,没多久,范天就提干了。胡金见范天提干了,心里很着急,往家写信时就央求父亲把自己的提干的事冲范参谋长说说。胡作家不知怎么说好,就一直拖着没有说。最后还是范天休假回家把胡金的事冲父亲说了。范参谋长又是给胡作家打了一个电话,仍那么朗声说:胡哇,胡金这孩子的事就是咱家的事,这点小事你不要放在心上。范参谋长的话仍说得胡作家心里热呼呼的。
  
  又是没多久,胡金就提干了。
  
  再没过多久,范天和胡金顺理成章地结婚了。
  
  两个孩子的婚礼上,范参谋长和胡作家两人又坐在一起喝了一次酒。两人因高兴都多喝了几杯,范参谋长朗着声,大着舌头说:胡哇,咱们是亲家了,一家人了,还有啥说的。
  
  胡作家也大着舌头说:范-----范参谋长,咱们是一家人了,当年,哈哈------
  
  说到当年,两人又兴奋了许多,关系似乎又拉近了许多。范参谋长就拍着胡作家的肩膀笑着说:没想到你还能当作家,写书,真是的,哈哈——
  
  胡作家也笑着说:你家伙都是参谋长了,嘿嘿——
  
  没多长时间,胡作家因为一本书成了右派,被下放到军垦农场去劳动改造了。在这个问题上,范参谋长为胡作家说了许多好话,说到了他们十三岁放牛,投奔八路军,又说到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等等,但右派不右派是政治部门定的,范参谋长只懂军事,也只管军事,但当处理胡作家问题时,因为有范参谋长说话,还是网开一面,右派仍是右派,但保留军籍,一个人去了军垦农场。
  
  军垦农场的胡作家在夜晚无法入睡时,守着孤灯,听着窗外咆哮的风雪,他思念妻子和孩子,思前想后,他又一次想到了范参谋长。他知道,只有范参谋长才能救他。他有些后悔选择了作家这条路,要是不走这条路,说不定也会像范参谋长一样,自己也就不会成为右派,更不会到这里吃苦受罪。
  
  果然,事情发生了转机。范参谋长当上了军区副司令员。范副司令在大会小会上多次提出了胡作家的问题,指示政治部门要重新考察胡作家。很快,胡作家从农场又回到了部队。范副司令很忙,没时间来看胡作家,只打来一个电话,他仍在电话里朗声说:胡哇,以后学聪明点吧,啥该写啥不该写你知道了吧?
  
  就这么一句话,让胡作家流出了眼泪。
  
  毕竟都是放牛娃出身,毕竟都是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战友,也毕竟是亲家,胡作家感情丰富地这么想着。
  
  平平淡淡的日子又这么过了几年。范天和胡金的孩子已有几岁了。一家三口从部队回来探亲,是胡作家和范副司令两家最热闹、高兴的日子。范天和胡金一家三口,不偏不倚地每家都要住上几天,胡作家很喜欢自己的外孙,外孙叫范小胡,小家伙很聪明,属于人见人爱的那种孩子。胡作家为自己能有一个这样的外孙感到骄傲和自豪。外孙在身边的日子,是胡作家一家有史以来最愉快的日子。
  
  外孙随父母一走,日子以恢复到了以前的模样。有时,范副司令会来上一两个电话,他在电话里会说上几句自己的孙子。范副司令的话说到了胡作家的心坎里,于是两人就有了共同语言。
  
  昔日的小岳已经是军区歌舞团的团长了,她很忙碌,有时胡作家的夫人小金会和小岳在院里的某条路上碰面,两人热情地打招呼,说一上些客套话,因为岳团长很忙,就又匆匆地分手了。小金望着岳团长匆匆而去的身影,心里会生出许多感慨。
  
  胡作家有时也能和范副司令不期而遇,每次碰上范副司令,他的身边都有许多人,匆匆忙忙地外出,车队就停在办公楼前。范副司令只是隔着人群冲胡作家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了,胡作家这时会停下脚步,恭敬地望着首长一行匆匆离去。
  
  胡作家几乎没有登过范副司令的家门,甚至也没有主动给范副司令打过电话。范副司令的官越当越大了,莫名的,在胡作家心里就有了一层厚厚墙,这样的墙,让他看不见摸不着。有时想外孙了,便想拿起电话和范副司令聊一聊小家伙,可他几次拿起电话,又都放下了。
  
  晚上睡不着觉时,胡作家会想起当年和范副司令一起放牛、一起行军打仗的日子。每一次战役胜利了,胡作家就去采访,他们都要在一起喝上两杯,酒好酒坏无所谓,那时范副司令称他为“胡哇”,他称范副司令“范呐”。想起这些,胡作家的一双眼睛就湿润了。他怀念那些逝去的美好岁月。
  
  有一次周末,范副司令给胡作家打来一个电话,约请胡作家周末出去“转一转”。胡作家知道,范副司令这几年不打猎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野物了,去又迷上了钓鱼,只要时间允许,总会出去甩上两午。胡作家刚开始有些犹豫,后来又想到了范副司令为自己讲过好话,要不是范副司令替他说话,自己说不定到现在还在农场里呆着呢,还有更重要的一条就是,他想找个机会好好和范副司令说一说他们的孙子。胡作家就这样答应了。
  
  范副司令一行两辆车开出了城市,没多会儿就到了一个池塘前。那里已有好些党政军的领导在恭候了,一一握手,就介绍到了胡作家,党政军领导待听清是作家后,都现出吃惊的神色,嘴里应着,手却伸了出来,握着也算热情,毕竟是和范副司令一起来的。接下来就钓鱼,范副司令的周围围了许多各色的领导,他们为范副司令钓上的每一条鱼而欢呼,也为跑脱一条鱼而惋惜,一干人等的情绪就跌宕起伏着。
  
  胡作家的周围就很冷清,他想找机会和范副司令说说自己孙子的事也就成了泡影,他隔着众人望着范副司令觉陌生而遥远。鱼钓得心不在焉,没滋没味,心境自然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再有范副司令的邀请时,他便婉拒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是几年。
  
  范天和胡金早就转业了,范天去了一家合资公司,胡金去了一家机关。胡作家的外孙已经读初中了。
  
  范天当上了经理,当上经理的范天有一天就和胡金提出了离婚。在这之前,胡作家似乎也看出了一些苗头,胡金经常回来,每次回来时候都很不愉快。胡作家问过,胡金每次都没说什么。两人终于离婚了,手续办得很顺利,但在孩子的监护权问题上,两人发生了争执,范天想自己监护范小胡,胡金也想监护范小胡。胡作家当然希望外孙随自己的女儿,那时他有千万条理由把外孙留在自己身边,他从心里往外喜欢自己的外孙。就在双方争执不下的时,范副司令又来了一个电话,范副司令电话里的声音仍很洪亮,于是他就那么洪亮地说:胡哇,年轻人的事咱们老头子就别跟着瞎操心了,他们是他们,咱们是咱们。咱们也别跟着为了争孙子瞎起哄了。咱们一年比一年岁数大了,再有两年我就要离休了,我身边缺个伴儿,咱们孙子讨人喜欢,我就喜欢这孩子,没有孩子在身边陪着我,睡觉都不踏实。胡哇,呼们别老脑筋了,孩子跟谁不是跟呐,总之,是咱们两家的,就先让孩子跟我吧,你说呢?
  
  范副司令并没有等胡作家说什么,就又洪亮地说了些其他的话题,便把电话挂了。
  
  外孙还是去了范副司令家。胡作家的心一下子空了。虽说外孙经常来看他们一家人,了在这里吃住,名份上却不属于胡家的人。胡作家心里很空荡,也很忧伤。
  
  从心里往外,他不愿意再见到范副司令,究竟为什么他自己也说清。但不可避免地,偶尔还是会看到范副司令。某次,还没等他有反应,范副司令就拨开众人走过来,拍着胡作家的肩膀说:胡哇,我真想回到从前,咱们一壶酒坐到天明,畅畅快快地聊一聊。
  
  范副司令这样说时,胡作家的心里瞬间竟有了一些感动。不为了外孙的归属,也不为女儿的离婚,就为了范副司令这句话,他何曾不想回到从前,让时光倒流,两人坐在油灯下,嗅着战场尚没散尽的硝烟味,一壶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他说:胡哇,另一个说:范呐。那时怎样的情景啊。
  
  范副司令就又说:过两年咱们离休了,带上咱们的孙子,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咱们喝他个一醉方休,聊上他三天三夜。
  
  范副司令说完这话,在众人的拥戴下,坐上车又匆匆地走了。
  
  胡作家的心里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又是没多久,两人相继真的离休了。
  
  范副司令办无手续的那天晚上,又给胡作家来了一个电话。胡作家在电话里听到离休后的范副司令的声音远没有以前那洪亮了。范副司令就用一种不怎么洪高的声音说:胡哇,咱们都离了,好事呀,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在一起扯一扯了。
  
  果然,没多久,范副司令又来电话约胡作家去钓鱼了。胡作家的心情挺激动,这是他们离休后第一次活动,他住址地准备了。不一会儿,范副司令的车和公务员就来接胡作家了。范副司令人虽离休了,但副司令的待遇却没变,仍有专车、公务员。
  
  他们乘着车,驶出城市,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家部队池塘。仍有人接待,虽说接待的规格不如以前了,但仍是热情。范副司令一坐到鱼塘前声音又变得洪亮了。下属部队的领导陪了一会儿,范副司令就挥着手说:你们忙去吧,我们就是玩儿一会儿。
  
  陪行人员坚持一会儿,便不再坚持了。一时间鱼塘旁就冷清了下来。胡作家喜欢这份清静,两个老人坐在鱼塘旁,很静也很闲适,他觉得正是两人扯一扯的好机会。
  
  范副司令似乎却没有了扯的心情,他一直在抱怨,怪下属单位这些人太势利,他离休了就不热情了,又说到新上任的副司令人一升官脸就变,他离休前交待的那些事没办一件。胡作家地这些没什么兴趣,他插不上话,只听范副司令一个人在说。
  
  在回来的路上,范副司令似乎累了,一上车便开始打盹。胡作家也没有说话的欲望,就静默地望着窗外。
  
  回到城里,回到了军区大院,车在范副司令那幢小楼前停下了,范副司令才说:胡哇,来家坐坐吧。
  
  胡作家下了车,往那幢小楼里望了望,淡淡地说:算了吧,等以后有机会吧。
  
  以后,范副司令又约了胡作家两次,胡作家都找借口婉拒了。
  
  胡作家每天去大院门口买牛奶,都要途经范副司令那幢小楼,他忍不住总要往那里望上两眼,他经常看见范副司令站在窗前发呆。范副司令用不着亲自取奶,他家有公务员,因此,范副司令有时间站在窗前发呆。
  
  一日日就这么过去了,胡作家每天都要准时去取奶,每回都要往范副司令那幢小楼望上几眼。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范副司令人变得苍老了许多,不经意间,一脑袋的头发都变白了。
  
  当他走过时,他的耳畔似乎听到范副司令在说:胡哇,过来扯扯。
  
  他回头去望时,发现范副司令已不在窗前了。胡作家转回身,向自己居住的那幢宿舍走去。他家住六楼,每天都要爬四十八个台阶,每次爬台阶时,胡作家都在心里数着。
  
  吃完早饭,铺开稿纸,胡作家就开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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