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归来、归来兮 (第1/2页)
在始终贯穿整个抗日战争期间的形形色色、层出不穷的兵变、倒戈事件当中,发生一九四二年底的大后方的大理兵变,算是颇值得玩味的一个特例。这个特例就特在这场规模相当大的兵变,不但持续时间极短,且基本上没有波及到地方。这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不能不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这正是因为这样。从事件的始未公诸于时众起,昆明、重庆的许多报纸都发表过,旨在揭露这次兵变是程家骥与其亲信所精心策划的有预谋内部清洗的分析文章。以致于多年后,还有记者当面质问程家骥,大理兵变的真相如何?在兵变里死难的五十三名官兵中有多少人是无辜的?!
逼问真相,程家骥可以用无可奉告来塞搪,可却第二个问题却让他每每想起,心中便隐隐作痛!
其实程家骥大可不必如此耿耿于怀的,说到底,那场兵变的发动者们才是罪魁祸首。
素有夏维民的大管家之称的新二十七军参谋长的阚文沣的遇刺,被公认为是大理兵变的导火索。这是因为正是在刺杀阚文沣以把水搅混的企图的落空后,狗急跳墙的白崇山等人才决定以纵兵大掠这一手,来扭转对他们愈来愈不利局面的。
而种种证据证表明,直到兵变发生前的最一刻,并不完全赞同钱绅的预想的程家骥,还是给白崇山一伙留了一条路走的。刺阚案发生后的第一时间,程家骥与夏维民就在电话中向那些可能会参与兵变的师、团长一一保证,只要停止对集总的对抗,就可以让他们本人体面的离开部队。
可惜的是,此举被视为一众作贼心虚者看成了是程家骥的缓兵之计,是对方力量还未能调动周详的表现,反而加快了兵变组织实施的进程。
上午十一时一十三分,新二一九师某团的五百多名官兵在营、连长们的煽动下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离开了营房,拉到了大理兵变的序幕。
混乱象瘟疫一样在新二十七军的军营里迅速散播开来。
不得不承认,白崇山等人在部队里的能量还是相当大的,只半个多小时,卷入兵变漩窝的官兵总人数就达到四千以上。
十二时整,早已潜伏于这些有‘不稳’迹象的部队驻地附近的镇压部队全线出动,在尚未离开军营的部队统统控制了起来的同时,其一部也随即与擅离营地,肆意扰民的兵变官兵发生冲突。
密集成片的枪声几乎同时在几处‘战场’响起。更让兵变官兵们所意想不到的是,镇压部队在劝阻无果后,竟然一上来就用上了坦克突击这种极端手段。
面对一辆辆面目狰狞、杀气腾腾的战车,莫说是那些从军未久的四川兵了,就是来自浙江、河南的老兵油子们都在腿子转筋。
其实,战车并没有大开杀戒,只是护着步兵一步步的向兵变部队逼过来。可战车开不开炮,对于兵变官兵们来说,并是那么重要。关键是由这种如临大敌的阵仗中,所揭示出来的上峰的决心。不会再有低声下气的宣慰了,也没有把他们视为是一般的乱兵,而是当成做叛军在处理。乱军;叛军;虽只一字之差,表面上看上去意思也相近,可这性质却是大不一样。前者是属于‘受蒙蔽’,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下死手,而后者那可就是要格杀匆论的了。
严重的后果,让那些或是纯为替长官抱不平,或抱着借机发发洋财而参与这场兵变官兵们,悚然了,畏缩了,拿着枪的手也纷纷在颤抖。就连那些喝得最凶的军官们,都兔子般的向后急窜而去,抵抗的勇气是没有了,但小命还是要顾的。
于是乎,冲锋、溃逃、包围、缴械,这一幕幕就在大理城四郊重复上演着。
至下午一时许,兵变就被大致平息了。
在控制了局面后,钱绅立刻代表集总宣布,为了整肃军纪,更为杜绝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对新二十七军实施全面打散重编,折解范围一直深入到班。
两天后,闻知事败后,虽一度潜逃,却很快就被抓回后马崇山等九名将校军官被押赴重庆,以他们身上所背的煽动、策划兵变的罪名来看,就算不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一个终生监禁却是怎么也跑不的。
一周后,以江千才为首的一大批涉案不深的军官被强行遣散回乡。至于为数众多的底层官兵,则没有被一人追究责任。
四三年无旦,军委会对夏维民的处分也下来了,准予引咎辞职。只是准辞,而不是通常的撤职查办,也就意味着由夏维民自行掀起的这场所谓的‘查私风暴’,可以到此为止了。当然,能有这个结果,程家骥可是托了不少人,破了许多财的。
消息传开,遂军心大安!
一月六日,大理城外十里亭。
“浩然,你让我扶你一把。我是全力以赴的扶了,可这也是最后一把了。今后何从何从,究竟是龙还是蛇,那得就看自己的了。”夏维民意重心长的叮瞩,让长期以来似乎总是在从对方身上索取的程家骥好生惭愧,可真想要说什么感恩的话,他却不知从何说起。再说,自己欠这位姐夫的实在是太多了,又岂是一个谢字就能表达得了的!可不说些什么却显然是不合适,结果程家骥面红耳赤的憋了半天,却只从嘴里嘣出了个:‘姐夫保重’。这四个字一出口,他的脸却是更红了。
程家骥这一动情,城府虽深,可对程家骥却一直也是真心受护的夏维民,也被引得心怀戚戚!
“浩然你也不用这个样子!你我是一家人相互扶持是应该的。再说,将来我这个平头百姓要是有个缓急,惹个是非,还是要借你这个抗日名将的阴凉的哟!”夏维民在说这句话时,好一阵百感交集,当真是世事如棋局局新,换了几年前,自己那里能想得到有朝一日会说出要沾这个当年怎么看也不成材的小舅子光的话。
两人正唏嘘间,一骑快马驰到了十里亭边上,马上骑士急勒缰绳,跳下马来,连马都没栓就径直闹入亭中,举止间好不急切。
“三宝!是新二十七军又出事了!”程家骥紧张兮兮的对闯起亭来的马三宝问道。这些天随着整训的深入新二十七军的部分老兵们可是又有些不安份。当然,对上次兵变所受到的打击心有余悸的这些人,已不敢公然对抗,可桌面底下的小动作却是不断,让人轻不得,重不得的好不棘手。
“大姑爷,六少爷。”满面惶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马三宝的称呼,让亭中的二人立刻意识到怕是南安程府出了什么事了。
“你们走后,大小姐拍来电报,说老夫人病危,想把家里人都叫回去,见上最后一面!”马三宝哽咽着喊道。
几年下来,虽对自己现在的身份已产生了很强认同感,却总不能完全融入的程家骥(楚原),只觉得一种古怪迷离得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从内心深处油然而生。下一秒钟,一个程家骥多年来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在回避的问题,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既然人家的身体、老婆都占了,也这个家族关怀了这么多年,对人家的父母,我凭什么不该尽人子之责!可我的父母了?谁又会去为他(她)……’封闭已久的感情闸门一旦打开,会涌出来些什么,可就全不由得程家骥的理智做主了。
“浩然!浩然!”发现程家骥愣在那里,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却光是一个劲的流泪的夏维民连声唤道,可不管他再是扯破了嗓子,已是神游物外的程家骥就没有丝毫回应!
“啪!”情急之下,夏维民只好狠狠的煽了程家骥一巴掌,方才把他魂魄给拉回了现实当中。
“姐夫,三宝,咱们一起回家!”抵不过一个盼儿归心切的母亲最后的呐喊的程家骥,用一种充斥着泰山不能移的坚决的语气字字锵铿的说道。
回家话好说,可真要做起来就难了!以程家骥今日的身份、地位、权力,想要告个假,何其难也。这么说吧!若是按正常的手续一路走下去,莫说是最后一面了,就是程老夫人七七他都赶不上。
迫于无奈,程家骥把意为‘母病危、急招归。’的电报直接拍到了最高当局的案头。
好在,最高当局素来对孝道二字看得极重,又有心借些进一步拢络程家骥这员战术实践与战略预见皆优的优秀青年将领,大笔一挥,不但准了一个月的假,还特别让飞虎队派出飞机接送程家骥一家人来回一趟福建,专机接送这在当时可谓是天大的‘恩宠’,就算是在中央军系里,能享受到的也不过陈部长等等寥寥几人而已!
###第五十九章归来、归来兮(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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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家骥在将日常军务、整训事宜托付给钱绅后,携死缠烂打一定要跟来的文颂远、洪胜二人及少数随从人员离开了大理。不相干的人是跟上来了一大堆,倒是正主儿之一的夏维民因临要动身前新二十七军又出了点乱子,而最终未能与程家骥同行。
程家骥等人先赴昆明,从那里与从重庆赶来的各人的家眷会合,再一道乘坐飞虎队的一架中型运输机飞往桂林。专机在桂林加油后,再飞向别名燕城的福建省的战时省会,永安。
被誉为东南抗战文化中心的永安,在当时可是大大的有名。从一九三八年五月起,福建省府及其下属的各个机关就迁到了这座位于福建中部山区,面积仅为三平方公里小县城里,且在此地咬牙坚持到了抗战胜利的那一天。或许是由于地处抗日最前沿的缘故,这里的政治空气还是比较开明的。这一点从整个抗战期间,永安城内先后存在过上百家报刊杂志社、三十九家出版社、四家新闻通讯社、十五家书刊发行机构、十九家印刷厂,便可知其一斑。
专机在永安机场一降落,早恭候多时的福建省府秘书长就带着一群官员迎了上来。程家骥虽婉拒了省府所设下的接风宴,却接受了给他派一个加强连的卫兵的一番好意。说到底,日军对闽南重镇泉州一直是虎视眈眈,而南安与泉州之间又是朝发夕至,还是小心些为妙。
就这样,程家骥等人便在几大卡车的卫兵的保护下,直接从机场出发,在穿城而过后,一路经漳平、过安溪,遂进入南安县境。
一到南安县城的边上,车都停了下来,一众阔别家乡多年的游子纷纷下车。对着生养哺育他(她)们的地方,对着不远处那笼罩在淡淡的金色晨曦中的家的所在,凝视着、欢呼着,不知不觉间泪水就滑过了他(她)脸庞!
这其中又尤以文颂远、洪胜的情绪最为激动,若不是生怕会引起骚乱的程家骥硬拦着,他们都忍不住要用军人所独有的礼节鸣枪致敬,来表达自己对家乡的深切眷念了。就连对于南安的感觉很有些错综复杂的程家骥,也被这场面深深的感染了。他当然能理解文、洪二人此时此刻的心境,身为战争时期的军人,不管职务高低,谁也不可能摆脱死亡的阴影,谁又敢保证这不是他们一生中与故土乡人最后一次相逢了!
“你们就在城外驻扎,给养我会让人送来的。”回过神来的文颂远对着指挥那个加强连的一个少校军官郑重的叮嘱。,即便张扬如文颂远者也知道,把成队的兵的开进城去,既是一种让人不耻的炫耀,更是对父老乡亲们的不敬不恭。都混上将军了,他可不想因为这个,被他那还当着民团团总的老子,给好好‘收拾’一顿,那也太不值当了!
出于同样的原因,一行人也没再上车,而是以一种类似于朝圣的心情,亦步亦趋的向城门处走去。
让程家骥既陌生,又熟悉的南安程宅。
看着笑逐颜开的抱着快四岁的程宝儿,健步如飞的在宽敞的大厅里来回踱步的程母,此时才明白新二十七军那个乱子为什么出得那么及时的程家骥只想大哭一场!光是为了让他回家一趟,就把阵仗搞到这种程度,也太夸张了一些不是!
程家骥是觉得夸张,可程家二老却不这么想,对于他们来说,这世上本有没有什么比能见到从未谋面的孙子和常年吊在战场上的儿子更重要的事情了。更何况,他们早从程大小姐那里知道了程家骥此际正处于一个相对清闲的空档期了呢!
两老是可以不管不顾,程家骥却不能、也不敢不对最高当局的有个交待,要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不想办法摘清楚,真要应景发作起来,一个‘存心欺瞒’的罪名是无论如何逃不掉的。
于是乎,在到家的当天上午,深知最高当局外宽内严的个性的程家骥,就急匆匆的给侍从室发去了请罪的电报。说不上是出于对程家骥的耿直的奖赏,还是体谅老人盼儿心切的心情吧!总之最高当局不但没有半分要追究的意思,也没有催促程家骥立即回任,只是轻描淡写的批了一个‘年后速归’。这就意味着就算这个年后是按军队破五就出操的惯例来算,程家骥也可以在家中呆到初六才起程回部队。
现在,程家骥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的在家过年了。当然,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除了与家人过个团圆年外,他还准备做许多事情,毕竟缅甸战事前前后后牵扯了他大量的精力时间,对海外那一大摊‘生意’的控制和与某些关键人物的联系也就未免会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调整理顺一下。尤其是今后与美国人打交道的机会会与日俱增,是到跟司徒老谈些实质问题的时候了!
这边程家骥还没有着手去布置,那边家事便找上门来了。
奢华而又不失温馨的晚宴后,程家骥被程父单独叫到了书房。
“小六!你先前来的书信我跟两位哥哥都详细琢磨过了,他们都认为重庆水太深,澳门又庙太小,都不是我程家安身立命之地,相较之下还是继续留在南安为上。我虽不出门可这天下事还是知道一些的,以日本国力、军力支持时下的局面已经到极限了,就是在福建也看不出他们还有大规模进攻的迹象啊,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年近七旬的程父以其咄咄逼人的凌厉眼神,充分显示了他的老而弥坚。
在程家骥的脑海中,早年曾中过秀才,后又一力重振家业的程父程文轩,无疑是属于那种具有半儒半商的特质的典型旧式成功商人。这一类人通常很看重商场上的信誉、人情,且善经营,能聚财,但在其年纪稍大后,又往往会把经商得到的钱财毫不吝啬花在购买土地、置办产业上,从而成为某地最大的地主财东。也就让程家骥产生一个错觉,那就是程父的眼界应当是短浅的,可这一接触,方才所料有误。这哪里是个土财主,就是当个省参议员都够格了。只是跟当时的大多有识之士一样,过高的估计了形势!
“爹!……”‘心里有鬼’的程家骥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做答才好了。他总不能直接说按历史所载四月间,日本人就会攻陷泉州,南安也会随即会成为敌后往来的拉锯区,到时会变得十室九空,故而不得不防吧!
程文轩一边瞅着这个原以为不会有什么出息,却隐隐已为名将的老来子,心里也是走马灯似的转着念头。他也不是一根筋的老古板,自是能想到以程家骥这些年能在外面一刀一枪的挣下偌大的名声‘家业’的能耐,会屡次劝他把家暂时搬出南安决非无因,可故土难离的情感,全家小辈的极力反对,又让他倍感犹豫。
“日本人是不是会打到南安来,现在还说不准,可不管怎么说先回避一下总没坏处,这样也免得到时手忙脚乱拉下了‘什么’!”程家骥语带双关的回答显然并不能让程文轩满意:“小六!你一直在火线上,现如今又算是高级将领了,你今天就跟我说句实话,这日本人到底还有多大力量?”
“日本人败是败定了,可攻城掠地逞威于一时的实力还是有的!”或许是程家骥语气中不容置疑的坚决起了作用,程文轩的态度开始松动了:“要是一定要走,那你说是去澳门?还是去重庆?”
程家骥趁热打铁道:“还是去澳门!重庆太远咱们一大家子几十口人在路上容易出事,再说我在澳口的赌场里有成股份,一过完年就可以让那边派船来接人,葡萄牙是中立国,只要船一出公海,又不漏风声,就不会有多大的危险!”生怕这一世父母被善财难舍兄姐们生生拖住了脚步,已致于酿成憾事的程家骥又补充道:“家里房子、土地反正是搬不走的,鬼子实在要烧,咱也没法子,还是保住人要紧。您可以跟哥哥、姐姐们说他们损失多少我包赔就是了!”
“噢!而立之年都还没到了,这口气倒是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大,真是当官不得了啊?”已被程家骥那一句‘保住人要紧’给打动了的程文轩打趣道。
“您说笑了!我不过是跟着大姐夫后头混混,捞了几个小钱而已!”看出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的程家骥也轻松了起来。至于这算不算是‘抗战意志不坚’,或是有‘敌军未至而官属先逃’之嫌,以程家骥的性格是不会去考虑的。在他的思维中,要是仅仅为了一个虚名,就陷亲人于险境那才真正的‘思想不纯’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南安县城迎来了一个个神秘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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